“毒气沟”中的痛痒童年 | 显影

2017年11月14日，四川省雅安市石棉县联合村，一名2 岁儿童的背上有着红色斑点。忍不住瘙痒时，他会用手去挠，背上留下了清晰的抓挠痕迹。像他一样背后有斑点的孩子在当地有很多，从出生不久的婴儿到7 岁左右的儿童。

在四川省雅安市石棉县，大批冶金、化工等企业在群山之间拔地而起，发展成为一座产值百亿级的省级工业园区。十几年间，四川石棉工业园区附近的青山绿水，成为回隆乡叶坪村、联合村以及竹马村753 户村民口中的“毒气沟”。

建园之初的搬迁工作至今仍未完成，工厂200 米左右仍有不少住户，有的房屋甚至距工厂仅一墙之隔。近年来，当地频发儿童血铅超标，成年人皮肤发痒、胃痛甚至化学物中毒，多次反映无果后，部分村民被迫逃离。

痛痒童年

2017年11月11日，竹马河两岸山谷中，沿河道而建的四川省石棉工业园。十几年间，四川石棉工业园区附近的青山绿水，成为回隆乡叶坪村、联合村以及竹马村753 户村民口中的“毒气沟”。叶惠娴回忆，2006 年至2010 年，工厂越开越多，浓厚的“妖烟”遮蔽了青山，清亮的竹马河也变浑浊，大量家畜和农作物死亡，山上的核桃树、竹子也枯死。

11 月10 日，雅安市石棉县联合村， 山谷中最大的一株古核桃树已死去多年， 孩子们在不远处玩耍嬉戏。十年前漫山遍野的核桃林、果树、竹林已不复存在。

11 月9 日，雅安市石棉县联合村， 养蜂人马正全家， 20 多个蜂箱前堆积着大片蜜蜂的尸体。马正全认为这肯定和附近工业园的污染有关， 否则不会死这么快、这么多。

“2017 年9 月20 日11 点，四环锌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四环锌锗）排放有毒气体，严重影响我们居住的环境。我娃娃铅怎么中毒的？皮肤为什么会过敏？看看吧，我家楼顶都是粉尘。”在一段时长约两分钟的视频里，石棉县回隆乡联合村村民唐建生在控诉周围的工厂污染，视频画面显示，几家工厂正在生产，排放的白色浓烟几乎遮蔽了大山。

据唐建生介绍，2015 年，唐建生女儿身上总是出现红包，像被毒蚊子咬了，过些天又消下去，留下暗褐色的斑块，如此反复多次，同时经常腹痛，但在县医院一直未查出原因。2017 年7 月，他带着女儿到成都华西医院，检测出的血铅值为195ug/L，超出参考值（100ug/L）近1 倍。医生得知他家附近有锌厂后，建议他立即搬家。

他告诉财新记者：“工厂搞了十几年了，我们在这里生活，不论晚上睡觉还是白天活动，都把窗户关死，不敢开窗，因为气味刺鼻、粉尘太大。”

唐建生的家位于石棉县竹马工业园区内，他和附近的十几户邻居，距离多家工厂仅200 米左右。如今虽已搬离，但女儿的身体情况仍不乐观。“娃娃太小了，不敢药物治疗，怕损伤她的大脑。”检测出血铅后，唐建生三岁的女儿接受的是“保守治疗”，每天喝三瓶牛奶。

同村的叶惠娴2008 年检查出苯甲酸钠、二甲基亚硝胺等化学物过敏，同时肾功能受损，身上长的“红包包”抠烂了才会消下去，“肉都成乌黑的了”。治疗耗尽了家里的积蓄，但医生告诉她，肾的情况不容乐观，继续恶化下去可能会得尿毒症。2009 年，叶惠娴的儿子也查出血铅超标，经常失眠、吃不下饭、不长个子。财新记者在叶惠娴提供的一份医院体检报告上看到，“13 岁，男，全血铅：125 ug/L，参考值为100 ug/L”。

对于当地具体的血铅超标情况，尚未有明确的人数统计。财新记者走访发现，工厂附近的联合村、叶坪村、竹马村有多位儿童身上均长红包，斑块清晰可见，但多数家长因经济原因还未带孩子做过检查。村民们也有其他身体不适的状况。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联合村陡坎子组村民2007 年至2009 年的生病情况调查统计表显示，20 多位村民在此期间出现皮肤发痒、喉咙干痒、胸闷、呕吐等不一的症状。

肖衣姆 2 岁

一年前开始出现症状，目前处于发病阶段。即使穿上衣服，他也会忍不住瘙痒隔着衣服挠。

罗彝龙 5岁

患病两年多，春秋两季特别严重时满身红包。若痒得厉害时，母亲只得去村医处给他抓药，村医坦言没有办法，只能给开些治疗皮炎和湿疹的药膏，抹上去能止痒几个小时，药力过去，罗彝龙又会抓挠不止，痒到睡不着觉，在被子里翻来覆去，有时会拉稀，母亲便闹不清是翻身冻着了还是因为污染中毒。外公王贵友说，如果有条件，他一定会送孩子们出去，逃离"毒气"。

邱云 6岁半

身上那一个个黑点是抓挠皮肤红包抠烂留下的疤痕。爸爸说要是家里有钱，早想带她去成都的大医院看病。

乌子姆 4 岁

1 岁多开始出现症状，孩子感觉红斑点很痒，总是用手去抠。几年来家人还没有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过。

阿呷（化名）3 岁

1 岁多开始出现症状。医生诊断说，红斑点可能是起的水痘。

对于上述现象，石棉县政府外宣部周姓副主任称，荨麻疹、血铅超标仅是个别病例，接下来也会帮助全县儿童免费体检。

除居民外，在四环锌锗工作过的工人也出现有化学物中毒的情况。今年，叶坪村团结三组的兹莫被查出肺部有问题。兹莫曾在四环锌锗工作三年多，负责清扫渣堆。“起初是肺炎感冒，但是一直没好，前段时间去了华西医院检查，医生说是污染导致的肺部问题。”她去工厂闹过几次，但结果被辞退。

同在四环锌锗工作过的吉克被雅安市人力局认定为工伤，症状为尿砷偏高。她的同事王雯则因砷化氢中毒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，同时伴有肺部感染，数次住院治疗，2013 年之后便一直在家休养，王雯丈夫称：“她现在连爬三楼都困难。”

四环锌锗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财新记者透露，厂内至少有150 名工人疑似受污染影响患病，但症状不同，主要是皮肤过敏、心肺以及肾脏的问题，“酸雾比大雾还凶，硫酸、铅、铝混合，黑黢黢的”。

为治疗铅中毒的女儿，唐建生一家已经搬离村子，去石棉县城租房住，叶惠娴一家也搬走了，只偶尔回家打扫厚厚的灰尘。兹莫没有搬家，因为“没钱”。

“有钱的都搬走了，没钱的还留在这。”联合村一位村民称，她三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，尽管喉咙鼻子痛、浑身发痒，但因为没钱，她还是住在这里。

财新记者走访发现，工业园区工厂200 米左右仍有不少住户，联合村四组的罗姓人家距离万里锌业仅一墙之隔，停留几分钟便觉喉咙刺痛。

据联合村、叶坪村的多位村民介绍，搬迁目前还多是有经济能力的村民的个人行为，村民需要拿着体检单去找政府和工厂“协商”搬迁补贴。唐建生搬家前，先后找了县政府、工厂和乡政府。县政府没有给回复，四环锌锗同意将他的工资上调到每月3000 元，乡政府给了一笔房租费作为住房补贴，还给孩子提供了治疗铅中毒的牛奶和葡萄糖酸锌钙口服液。

据了解，许多检测出化学物过敏的农户，家里都有在化工厂工作的人员，如果工厂倒闭，他们只能外出打工，甚至无法继续回到地里当个农民——田地已

不适合种植农作物。

“说实话，我们并不希望工厂倒，厂子倒了我们也没饭吃了。但是污染实在是太重了，希望工厂改进工艺。”一位孙姓员工对记者说，“这里曾经是青山绿水啊，现在成了光山黑水”。

图/财新记者 陈亮

文/财新记者 沈凡 见习记者 徐玮超

 实习记者 张楠茜

图片编辑/杜广磊 罗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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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微纪录】被污染的村庄：痛痒童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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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川省雅安市石棉县联合村毗邻一个年产值近百亿的省级工业园。村中的中心小学距离周围的工厂群只有三百米。面对环境污染，大多数汉族儿童已随家长离开了村落，剩下的孩子们都是来自当地贫穷的彝族家庭。在这群孩子的身上，一种反复发作的红疹不断蔓延。他们瘙痒难耐，不断抓挠，本该娇嫩的肌肤上却千沟万壑。污染的代价，由这群无辜的孩子默默背负。

拍摄&剪辑：财新见习记者 徐玮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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